湖北秭歸九畹溪是仙女出沒的地方,因它是由飽含長江三峽靈氣的蒼翠山泉一縷縷匯聚而成,又因它的周圍徘徊著屈原的遺跡。
現今的人們,可以乘坐橡皮艇順著湍急的九畹溪水,一直到仙女站立的山巖下,去體味溪水流淌的心路。具有靈性的溪水會使人感悟一種生命從小到大、從稚嫩走向成熟的過程。
如果不漂流,九畹溪會給你另一種滋味。
沿著與溪水若即若離的公路,蜿蜒向西,會來到山巒嵽嵲的綠蔭之下,四周靜靜的,空氣似濾過一般清甜。天氣是那樣晴好,明黃的陽光映在淙淙作響的溪水上,仿佛是那金燦燦的顏色帶給小溪金屬般的聲響。
天是輕柔的藍,淡淡的,不忍搶了綠色的奪目,青山綠樹,一層層深了去,到遠處,便是如墨的黛綠了。
在綠色的包裹之中,路便成了一匹潔靜的白紗,從山頂上飄下來,又長長地伸向前方的峽谷里。站在路上,很久碰不到一個路人,只有大大小小的汽車匆匆掠過。正在那時,前面的路上出現了兩把移動的花傘,一把深藍底子起著白花,一把紅底襯著咖啡色的格子,一個背著背簍的男人和一個挎著包袱的女人穩穩當當地走來。
走到跟前打過招呼,才知道這是一對年過七旬的夫婦。
老人身手的矯健和透著紅暈的膚色,讓人十分驚訝。我問他們從哪里來,到哪里去,老人指了指身后層層疊疊的高山,說是一大早從那山上走下來的,背著自產的芝麻,到前面的榨房里去換些香油。順著老人的手,我好不容易才弄清那醉遠醉高的山頂,才是老人的家。在我們的視線里,那是一片模糊的云遮霧罩,離著少說也得有三四十里山路。
老人說確實是山高坡陡,到山下打工的幺兒請都請不回去,就是過中秋也不愿意回家吃團圓飯,說是吃飽了走,累。
老人無可奈何地笑,又說山上的人其實住得不多了,政府號召退耕還林,動員住高山上的人投親靠友搬到低山去,他們那個村的人戶已搬得差不多,于是山上的樹也起來了,原來幾乎絕跡的野生動物,比如野豬野麂野兔子開始成群結隊,弄得莊稼也不好種了。可他們還是一直舍不得走,家里喂了牛羊,一年殺兩頭肥豬,熏好的臘肉四季都吃不完,還有十幾只雞,下的雞蛋沒人吃。如果搬到別處,一時半載怎么搞得慣?
他們抱怨著,但卻是一派快樂的口氣。說總歸還是要搬的,他們有四兒一女,投靠誰都行。老人與我們毫不生分地拉著家常,如果不是怕誤了他們的行程,催著他們趕路,老人還會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下去。
九畹溪的人自古以來好客熱情,家家如此。據說過去沿溪是一條通商的大道,過往的行者走得乏了,就近找一戶人家,主人會管吃管住,分文不取。太陽升得高些的時候,我們感覺到了口渴,下車隨意走進一家院壩,叫一聲,主人家,討口水喝喲!正在吃中飯的主人慌忙站了起來,一邊拖椅子讓座,一邊連聲叫泡茶泡茶。
片刻功夫,女主人便將香釅的茶水送到了手里,主客圍坐一堂,談天說地,歇得夠了說聲告辭,主人笑臉相送,照禮還作些客氣的挽留,醉終也沒問過我們這些陌生人的來去。
仙女巖下是漂流的游客上岸的地方,我們又去到那里小坐。就在前些天,河水隨著三峽大壩的蓄水而日漸上漲,沒有客人的時候,臨河的酒樓老板娘手撐下頦,一個勁地看著那變了模樣的九畹溪發呆。那老板娘長得珠圓玉潤,扎一把黑油油的馬尾辮,額前別著兩個小星星的發卡,絲毫看不出是育過兩個孩子的母親,她的酒樓居高臨下,看得滿眼好風景,又有一排可躺可坐的楠竹涼椅,坐上去任九畹溪的風悠悠拂過,周身通泰。
這一帶的年輕人其實見多識廣,許多人都到外面打過工,北京、深圳、青島、大連,近處的武漢宜昌就更不用說了,常來常往的。而這老板娘自己沒有出去,卻嫁了一個外來的男人。丈夫是四川豐都人,世代打魚為生,自己駕一條機動船在川江上來來往往,也常到九畹溪來打魚,一來二去的,這對年輕人便相識并結成了夫妻,丈夫也就入鄉隨俗,算是在九畹溪“上門”落了戶。
老板娘說丈夫是打魚的高手,在她家吃的魚敢保證是醉鮮的,她丈夫在河里放著一條船,把捕來的魚就養在了河里,來了客人,讓請來的廚子騎上摩托,兩分鐘就從河里把活魚提回來了。
那天下午,我們就在她的酒樓吃了晚飯,魚是鲇魚,如果在城里的餐館會價格不菲。廚子手快,一會兒功夫做成了一個火鍋,依了川江上的口味,放了重重的麻辣,經火一煮,又燙又鮮,吃得滿桌人呲牙咧嘴,卻是舍不得丟下筷子。
我半真半假地同老板娘商量,說如果往她家引來一批長期的客人,比如寫書的,她是否歡迎?
漂亮的老板娘認真地思忖著,說那當然,不過得跟我那一個商量商量。但那一個——她的丈夫遲遲沒有回來,他總是一天到晚忙著,河上河下的,除了打魚,還到秭歸縣城里聯系點生意,把自己打來的魚銷出去。我說那好,等你們商量好了,給我打個電話。
她抿了抿嘴,憨憨地點頭。那樣子讓人更覺喜歡。
我就想,這女子其實是幸福的。還有那對年過七旬的老人和沏給我們香茶的農婦,日子里也都是常有愜意的。
于是我又想,其實人生有很多種活法,如果可能,在這九畹溪邊有一間小屋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沐浴清風雨露,品嘗自然瓜果,寄情于山水之間,做一個普通而又散淡的人,未必不是人生的樂事。(葉梅 )